秋分到了,在黑龍江省五常市,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時節,水稻開鐮收割。
大米是五常眾所周知的金字招牌。2022年,五常大米收入110多億元,稻米產業經濟效益全國第一。今年,五常大米的品牌價值攀至713.10億元。但和往年不同,受臺風“杜蘇芮”影響,剛過去的夏天,五常經歷了一場罕見洪災,當地水稻種植面積約250萬畝,超過100萬畝稻田不同程度受災。
五常洪災后,界面新聞曾實地探訪受災鄉鎮,不少農戶在災后困于無助,認為徹底失去了今年的收成。秋收季節,五常還是五常。
龍鳳山鎮的魯鳳英說,這個秋天"比她設想中有盼頭",她發現自己仍有半數農田可收割,正急迫地尋找買家。向陽鎮的王海燕打算讓稻米加工企業收割家里長勢良好的稻田,她說,一畝地產量一千二三百斤,收購價在3200到3500元不等?!八阆聛?,收購價格比去年稍高了一點?!?/span>2022年的水稻收購價相比往年已是較高,均價為2.6元/斤。
五常大米的盛譽,讓它相比周邊其他受災市縣更多地受到媒體關注,隨著積水退去,他們在8月中旬后漸漸遠離公眾的視線。人們曾經擔心這場洪澇災害甚至波及到自己的餐桌,但實際上,五常水稻的種植面積在全國稻谷播種面積中所占比重甚小,不到0.6%。這種擔心也很快消散。國家統計局8月23日披露的數據顯示,今年僅是全國早稻總產量就有2833.7萬噸(566.7億斤),比2022年增加21.5萬噸(4.3億斤)。
對于五常的農戶來說,罕見暴雨帶來的洪水災害發生了,他們承受而后接受它。時光流轉,秋收春種,一切如常。
1.
一個月前,魯鳳英從地里摘回來兩株稻子,一株枯黃,稻??瞻T,開著口,一株沾滿泥,稻穗摸著干硬?!巴独?0多萬,一點兒得不著?!钡咀尤拥叵?,跟土是一個色?!敖衲觌y活了?!濒旞P英說。
楊軍光著膀子在院里拾掇,“稻稈淹了沒事,穗兒別挨淹就行?!彼葎澲?,他的稻穗全淹了,“淹得時間還長,掛上泥掛上水銹,陽光照不進去,它就不灌漿?!惫酀{是水稻生長中最重要的環節,胚胎完成發育,米粒在穎殼中長成。楊軍嘴上長泡,急的,但沒招。原本灑藥、追肥的時節,他天天往村口河沿去,看被沖垮的橋重新墊好。不少人都在那看橋,前一天,橋下河里還飄豬。

魯鳳英和楊軍是黑龍江省五常市龍鳳山鎮常堡村人,兩口子50多歲,今年8月,他們第一次經歷水災。幾年前,地里也淹過一次,那是因為部分田地低洼,靠著牤牛河,那次的損失可以承受。這回,他們承包的70大畝約170公畝地,整個在水里泡了五六天,“淹完了?!?/span>
雨是8月2日開始下的。臺風“杜蘇芮”殘余環流攜水汽北上,8月2日9點到3日8點,黑龍江省氣象臺連續發了8次暴雨紅色預警。這種最嚴重級別的暴雨預警,意味著3小時內降雨將達100毫米以上。100毫米和五常整個6月份的降雨量大概相當。
8月2日夜里,常堡村要求村民轉移,魯鳳英沒走。雨勢變大的時候,她拿了10多升的塑料桶,放在房檐下接雨水,3日一早,桶里水滿了,她還是很難預測隨著雨水而來的危險。
五常市東南半邊高,西北低。從地圖上看,它像一條從哈爾濱游往長白山的魚,尾巴掃過松嫩平原,魚脊融入山林。山林適度遮擋了東南風,松嫩平原的暖流從西部直接灌入,五常就形成淺山高平原盆地小氣候。這里日照時間長,活動積溫高,晝夜溫差大,因此能長出中國最好的水稻。
水是自然賜予的另一項禮物。拉林河和它的支流牤牛河貫穿全境,充沛優質的地表水給五常的250萬畝稻田提供了自流灌溉的可能。
常堡村在龍鳳山腳下,沿著牤牛河支流展開。發源于長白山支脈張廣才嶺的牤牛河,上游是黑龍江省的暴雨中心之一。1958年,河流中游開始修建龍鳳山水庫,水庫規模當時為全省最大。
8月2日晚上,有不少人都沒離開常堡村。一名70歲老人說,他沒見過牤牛河發水災,因此并不擔心。根據公開資料,1991年7月,牤牛河流域普降暴雨,龍鳳山水庫發生了歷史上第1位大洪水,降雨產流量3.81億立方米,庫水位達到226.74m。至于那次水庫的泄量,已無法查知具體數據,但資料顯示“該水庫發揮了重要的攔洪效益,對下游防洪和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到了重要作用”。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五常市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發布消息,龍鳳山水庫8月3日2時30分加大泄流。3日下午,黑龍江省氣象臺又連續發布5個暴雨紅色預警信號。魯鳳英眼瞅著水從門前路面漲到房子墻跟,3日晚飯后,她和丈夫決定開農用車趕去她的娘家,夜里,他們又連跑兩個屯子投奔親戚,仍然是不放心,8月4日中午開車上了山。
龍鳳山水庫泄流從500-600立方米/秒增至1200-1800立方米/秒。常堡的人幾乎全部撤離,農用車在山上排隊,人們晚上在車斗搭帳篷睡覺。
8月6日,楊軍劃橡膠圈回到屯子,7日,水消了,魯鳳英去看她的田,不光水田,旱田也淹完了?!安莅?、樹啊把苞米全沖倒了,堆著跟山似的?!彼谖堇锾闪藥滋?,想不出補救的辦法。楊軍說,等把地里收拾完,秋天倆人上外地打工,明年10多萬的本錢還得掙。魯鳳英說行,“就指這點地,(不管)咋的也得年年種?!?/span>
2.
“房子和地,就跟生命一樣?!毕蜿栨偨▏宓耐鹾Q?0多歲,她想說明事情的嚴重程度?!熬褪巧??!彼f。
王海燕家種了8坰約120公畝地,一半絕收。這方面,街坊鄰居情況都差不多,讓她難過的是,她的房子地勢低,水差10公分就淹到窗戶頂,又因為淹得時間長,去年剛裝修的房子,現在底部開裂了。
向陽鎮在向陽山下,拉林河邊,和吉林省舒蘭市的金馬鎮隔河相望。拉林河是松花江大支流,也從長白山張廣才嶺發源,是黑吉兩省界河。它和它的支流牤牛河從高山奔騰至五常市北相交,交匯處被五常本地人認為是最優質的大米產區。
河面寬,水流慢——向陽山腳下,在河邊居住的村民對拉林河是這樣的印象。雨水讓安靜的河邊小鎮變得混亂。8月3日凌晨4點,王海燕接到親戚電話?!八纱罅?,要進屯子了!”電話里說,“得給我孩子和媳婦拉你家去!”
親戚住在2公里外拉林河南,把他們接來過了一晌,8月3日中午,王海燕看見本村微信群里的消息,幾百米外水電站院里,水也漲到人的小腿。

8月3日晚9點39分,建國村的微信群里,村支書發出關于磨盤山水庫泄洪的通知。磨盤山水庫是目前五常境內最大的水庫,建在拉林河干流上游。水庫興建于2003年,承擔著哈爾濱市300多萬人的飲用水供水任務,兼顧防洪、灌溉等功能。
長久以來,王海燕還有她的鄰居們和磨盤山水庫之間的關系非常簡單——在水稻播種、插秧的季節,水庫保障他們的田地灌溉。這是她第一次把水庫和洪水聯系到一塊。村支書在群里說:“所有村民,磨盤山還在泄洪,今晚睡覺都精神一點,今晚是關鍵一晚,必要時準備好撤離,希望大家打好十二分精神,千萬千萬!”
躲避洪水對建國村村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體驗。10點24分,村支書囑咐:“各大伙都準備準備,把有用的東西或者帶的東西,準備好嘍。咱們一旦要撤離的話,咱們拿了就走?!?1點09分,群里來了一聲短促地通知:“撤離!”
晚上11點56分,村民吳建林離開家,把媳婦孩子送上了向陽鎮東北面的東山。4日凌晨,他返回向陽鎮收拾農機具,街上的水沒過人的膝蓋?!斑€沒等收拾完,這水就來了勁了,我忙跑到路邊學校樓上去?!彼f:“沒到半倆小時,這街里就淪陷了?!?/span>
據《黑龍江日報》報道,8月3日晚11時30分,磨盤山水庫水位達到318.57米(汛限水位317米),入庫流量2330立方米/秒,達到水庫超100年一遇洪水(2100立方米/秒)標準。8月4日早5時,水庫水位超汛限3.5米,入庫流量3522立方米/秒,7時30分,水庫防汛指揮部決定實施建庫以來的首次敞泄(提起閘門自由放流),最大泄量為1100立方米/秒。
8月4日早上,水漲得最高。吳建林看見鄰居家用彩鋼棚搭的車庫被沖得倒向一邊,他那輛2.8噸重的農用車,原本停在路上,等水褪了,發現斷成兩截,車尾被甩到5米外的泥坑里。

3.
“我是農民我驕傲,我為國家種水稻?!眳墙钟纸写罅?,黑瘦,個頭不高,有典型的東北人的樂觀,“種水稻真刺激,看看我這張臉,30多歲的臉,看上去有點像50了?!?/span>
大林農忙時種地,農閑時捕魚。為了宣傳自家的五常大米,他拍短視頻記錄春種秋收的過程。陽光、溫度、水都有不確定性,每一季稻谷,成長中也總會經歷些“磨難”。比如,去年插秧的時候,拉林河沒水了。今年該播種育苗了,溫度卻異常低。
今年播種在4月20日前后,五常的氣溫接近0度。稻苗挨凍發黃,大林跟著上火,“寧可我感個小冒,別讓它出點啥事兒?!鞭叩教鞖廪D暖,5月中旬終于能插秧,大林開始“帶月荷鋤歸”。進了6月,水稻長勢喜人,大林放下心,高興地贊美拉林河:“就咱們這個水源吶,有多少人羨慕不已,取之不斷,用之不絕?!卑赐暧涗?,接下來稻子開始拔節,7月底能長到人腰那么高,綠得發亮。8月一抽穗,綠意里添點黃色,從高處看,稻田就像一塊柔軟的蛋糕。
如果跟去年一樣,9月底,整個五常會迎來豐收。2022年9月25日,大林拍攝了自己揮鐮割稻的場景,臉上的笑從頭掛到尾,“我真是當農民這塊料啊?!彼袊@。但今年6月以后,大林的視頻沒再更新。
暴雨過后,大林花了幾天時間清理完房子里十幾公分厚的淤泥?!班l鎮里都上水,何況地了?田始終在低洼處,家家都如此?!彼f:“向陽街里有兩個做買賣的,剩下基本上都靠農田維持生活。這一淹,3年都緩不過來?!?/span>
前些年,村里大聰的六七畝地糟了淹,大林記得,不早不晚,也在最關鍵的楊花抽穗期。往年一畝稻田能產糧1000來斤,“淹完之后,他雇直收打了三袋稻子,400斤,都不夠直收費用錢?!?/span>

100米外的王海燕家地處低洼窄巷,被水浸泡了一周,倆水泵抽了三天,門前水才泄完。洪水過后,跟她有知心話的,是60多歲的鄰居大姨王琴,抽水由兩家協作完成。
“剩一旮紅布沒舍得扔,讓我系大門上了?!蓖跚傧蚝Q鄡A訴:“被子淹得實在不能要,扔了,衣服還能洗,都沒扔?!蓖跚僬煞?0歲,在別人田里幫工,一年掙一萬多塊錢。
她家里放的350斤大米被淹完了,天熱,泡過水的米,手一摸跟面似的。人們對水災沒有統一的度量,大家同時覺得,生活被摧毀的程度已經到了自己接受范圍的底線?!拔覀兪鞘転淖顕乐氐??!蓖鹾Q嗪屯跚僬f。
另一邊,在牤牛河沿岸,洪水過去一周,天氣晴朗,河邊淺灘的沙地又細又軟,蔡家街屯的村民劉力文說,沙地下就有他的田,用手撥開,能看見稻穗。
劉力文40多歲,一米八幾的個子,穿一件跟他身形不搭的帶卡通圖案的短袖。他家的田在牤牛河邊,房子也是河景房,最近四五年蓋起來的周正的三室,大約80平?,F在,房頂的左半邊凹陷下去,房子從視覺上失去了堅固性,變得像一個隨時可能垮掉的樂高玩具。
劉力文不把這場水災看作天災,“這是水庫泄洪沖的?!彼f。他所在的蔡家街屯,跟龍鳳山水庫直線距離不到1公里,是洪水抵達的第一站,牤牛河在這里決口,泥沙淤積,墊高的河床讓它改了道。
緊挨河岸的房子已經被水沖得不成形。在劉力文家,滿地污泥帶來腐敗氣味,面朝稻田和牤牛河的側間臥室——這是他父母的房間,橫梁壓向地面,房頂下塌,墻壁被擠成梯形,玻璃全碎了。

“我爸我媽都哭完了?!眲⒘ξ恼f:“一家三代人就這一個房,一輩子拼命地干活,拼命地打工,剛把債務還完,現在大水一沖,房子完了,地也沒了?!?/span>
他聽到消息從南方打工的地方趕回來,家里的水還沒退。洗衣機、電視,很多家電被沖跑了。他把冰箱搬出來,身上這件短袖也是搶救出來的?!盁崴饕苍摬??!彼€想著,但正在開裂的房子阻止了他。
4.
臺風已經頻繁造訪東北地區,但人們對熱帶海洋產生的氣旋深入寒冷的北境仍然感到訝異。
據統計,從1949年到2019年,進入東北地區的臺風有40個。其中,在遼寧直接登陸的有13個,“二手臺風”(先登陸其他地區,而后移入東北)更多。用氣象學的時間尺度衡量,影響東北地區的臺風可以看作是持續不斷的。中國氣象局臺風與海洋氣象預報中心高級工程師聶高臻說,從歷史數據看,平均每年影響東北的臺風有1.2個。
黑龍江省氣象臺的研究員任麗在論文《近60年黑龍江省臺風暴雨統計及環流特征分析》中寫道,“2010年后,黑龍江省造成暴雨的臺風個數增加,2015年之后,臺風暴雨強度持續增強,2020年達到最強?!?020年8月底至9月上旬,“巴威”“美莎克”“海神”三個臺風接連北上,都抵達東北地區,制造明顯風雨,它造成的農業損失可謂慘重,僅黑龍江省,據統計,強降雨導致政策性種植險受災面積達到2930萬畝,相當于當年全省糧食播種面積的14%左右。
五常在這些猛烈風暴中幸運地未受太大影響,2023年的臺風“杜蘇芮”則將成為當地人最記憶深刻的臺風之一。水稻是五常的標志,也是這個典型農業大市發展的重中之重。官方數據顯示,五常每年大米產量約70萬噸,農業生產總值占全市生產總值的40%以上。
“杜蘇芮”過境后,截至8月9日16時,五常統計水稻、玉米、大豆等農作物過水面積約為151萬畝。當地水稻種植面積約250萬畝,超過100萬畝稻田不同程度受災。

暴雨過后,不少人劃著橡膠圈在牤牛河里撈魚,蔡家街屯的村民說:“龍鳳山水庫里養著魚,怕跑魚,沒提前泄洪?!辈簧俅迕裾J為,此次洪水造成農業損失慘重和水庫的泄洪調度有關。
界面新聞以村民的身份致電五常市龍鳳山水庫調度控制中心主任劉義坤,劉義坤否認了上述說法?!敖ㄋ畮斓哪康慕^不是用來發電、養魚的,它是調洪調蓄,盡最大努力減少下游災害的?!彼麖娬{五常人民經歷了一場天災?!拔也皇墙o我們水庫開脫?!彼f:“這是百年不遇的,按照專家說法,是接近500年一遇的洪水?!?/span>
龍鳳山水庫的庫容是1.93億立方米,劉義坤提供了兩項數據:“在這場雨(注:指8月2日開始的強降雨)來之前,我們已經(把水位)降到汛限水位以下60公分。但上面來了6億立方水,就是(水庫)全裝滿也裝不下。如果沒有這兩個水庫(龍鳳山水庫和磨盤山水庫),山洪下來的破壞力最少是現在的一倍?!?/span>
近10年間,五常也曾在2013年和2017年兩次成為暴雨中心,兩場強降雨導致農作物受災面積分別達到48萬畝和45萬畝。對暴雨氣象而言,這種間隔期也稱得上短暫,但對人來說,還是漫長得可以把它遺忘。
河海大學水利水電學院教授冉啟華告訴界面新聞,水庫的設計標準決定了它能調節多少洪水?!氨热?,2013年的那場洪水超過了龍鳳山水庫的調節能力,除非我們對水庫和下游堤防工程都進行加高,否則,一旦2017年的雨跟2013年差不多大,成災就是必然的?!?/span>
也就是說,為使大壩持續達到防洪的有效性,經歷大洪水后,就要相應把大壩和河道堤防工程加高。但在目前氣候變暖、北方降雨變多成為客觀現實的情況下,這是個難解的問題?!斑@些基礎設施需要大量的投資?!比絾⑷A說:“每一項工程設計,其實都是在做一種權衡,在投資和能夠防御的風險之間做權衡?!?/span>

5.
關于提前泄洪,根據《黑龍江日報》報道,在強降雨來臨之前,磨盤山水庫于8月1日8時開始預泄騰庫,騰空防洪庫容0.38億立方米。磨盤山水庫設計庫容為5.23億立方米。
“從理論上講,上游來水時,提前泄洪相當于把一個又短又高的洪峰拉成一個又長又扁的洪峰?!比絾⑷A解釋道:“這樣下游就可能減少損失?!?/span>
“兩個水庫此次的防洪調度都是拿汛限水位做評判標準?!彼f:“汛限水位并不是指水庫能夠攔的最高的水位,它指在洪水到來之前,水庫應該騰空的庫容。暴雨之前,水庫的水位要低于汛限水位,才能有足夠的庫容來應對洪水?!?/span>
水庫以汛限水位做調度標準,意味著它在為后面可能發生的更大洪水留庫容。在冉啟華看來,“兩個水庫的泄洪動作,已經是在水庫庫容允許的范圍之內,盡可能把洪峰給拖長了?!?/span>
8月17日,中國水利發布的一篇相關文章中介紹,在五常遭遇的這場洪水中,龍鳳山、磨盤山等56座水庫有序泄洪,磨盤山水庫、龍鳳山水庫分別削峰86%和39.7%。
“對下游村民來說,大家當然希望水庫能夠少泄水,多攔水。但這很難做到,兩個水庫庫容都不大,來水量太大?!比絾⑷A說。
五常市副市長、市河湖長制辦公室主任申潔提供了另一項數據?!爱斕欤ケP山)水庫一個小時來量就達到3000立方米/秒,如果水庫泄洪不是那么及時的話,可能五常都沒了?!?/span>
“天災面前誰都沒有辦法。”申潔同樣提到“百年一遇”:“咱們哪有一次洪水這么嚴重?沒有過?!?/span>
“百年一遇”在水文學領域有一個更專業的名字——重現期。它指某個強度的降水或洪峰重復出現一次的平均時間間隔,根據大量實測資料通過計算而得到。
“‘百年一遇’連續出現兩年、三年是有可能的?!比絾⑷A解釋道:“比如扔硬幣,數字朝上的概率是1/2,但當我們真的扔硬幣時,連續出現5次甚至10次數字朝上的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币粋€比較典型的案例是,1998年和1999年,長江流域都遭遇了超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但原來所說的百年一遇,放到現在來統計,可能只能稱75年、50年一遇?!比絾⑷A說:“氣候變化導致水文頻率發生變化,百年一遇的統計規律也發生變化,原有的水利工程設施,設計標準放到現在看,可能就偏低了?!?/span>
“如果我們還要維持百年一遇的防洪標準,有些基礎設施就要修繕,比如大壩要加高,排水能力要增強?!比絾⑷A還提到,近年發生在北方的多起罕見水災提醒我們,在從前的水文頻率條件下,發生洪水概率非常小的地方,如今隨著洪水發生的頻率提高,可能也需要興建水庫。
6.
災害呈現在人的面前是具體且沒有道理的。在向陽鎮街上的居民基本完成清淤工作時,3公里外的小河里屯仍然布滿殘垣。
小河里屯又叫小河里島,由拉林河水沖擊而成,是在河道中自然形成的一片灘地,遠看過去,村莊像一艘在水上停泊的船。
小河里屯是向陽鎮受災最嚴重的村屯之一,向陽鎮鎮長寇靖宇介紹,屯里有56所房屋經過水,整個屯的老百姓都受災了。

8月12日,何方容繞著小河里屯走了一圈,路上堆滿了被污泥包裹著的日常用品。何方容說:“電視上看過別人受災,也沒成想輪到自己頭上?!毙『永锿徒臧l展旅游,各家各戶院子都裝上一樣的圍欄,兩側種著明艷的花,雨后不說圍欄,連路燈都被沖倒了。
“以前每次漲水,村民都進行自救?!?016年返鄉創業的村民王佳良說:“但這次水太大,鏟車鉤機全擱河堤上護,也護不住?!?/span>
“河堤被沖開了,河邊房子被連根拔起,連個草刺兒都不剩?!焙畏饺菡f:“最近四五年,我們上報了幾次,說讓上面給我們修河堤?!彼f:“土都發塇(注:方言,意為松軟,松散),再不修怕出事。多位領導來看過,但一直沒修,騰(注:意為拖延)到現在?!?/span>
屯子西頭受災最嚴重,河堤決口,河水沖進村莊。很難想象周邊房屋和道路原本的樣子,軟綿綿的沙地和細長發黑的樹干、紅磚瓦、碎石和苞米秸稈混在一起,一個灶臺孤零零地杵著,背后是整塊塌落的墻壁。
何方容走上磚石碎瓦堆起的土坡,站在上面能看清拉林河流去的方向?!霸冗@就是個房子?!彼钢_下:“現在變成大河了,啥也不剩?!?/span>

房子的主人,是個70多歲的老頭?!八依习闆]了,兒子和孫子在外打工,就這老頭在家?!焙畏饺菡f:“沖得啥都沒有了,就剩一個老頭?!?/span>
災后,王佳良召集村民捐獻了自家的“缸”,各種型號的缸整齊排在村廣場。大號的缸,是東北人過冬用來腌酸菜的;小一號的,用來做大豆醬;再小一號,腌辣白菜、黃瓜、蒜茄子;最小的是蒜缸子?!斑@些缸都是家庭必備的,一套缸就是一個家庭?!彼f:“房屋倒塌之后,我們想留住村莊的文化?!?/span>
小河里島附近的水流仍然湍急,這水要注進松花江。8月10日,哈爾濱市松花江邊,釣魚的人扎堆。河堤上伸出來一塊平臺,釣魚愛好者們先前都在平臺上搭竿,那幾天水沒過平臺,上面不敢站人。
五常撤水,水還在漲?!帮L浪越大魚越多?!币晃会烎~的人早上三四點就蹲江邊,釣了四五斤魚,正午之前全賣了。他于是決定第二天來得更早點。
(應受訪者要求,除劉義坤、冉啟華、申潔、王佳良外,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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